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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貞宇（交通大學族群與文化研究所）

拜訪相思寮的時間恰巧是在農曆春節前的最後一個周末。我們幸運地得知幾戶人家要做粿的消息，而其中一戶正是阿花嬸的家，她今年73歲。

嘸通亂講話

一踏進阿花嬸家的門，我就興高采烈地說要幫忙做菜頭粿，沒想到阿花嬸笑嘻嘻地說：「早就做好了，緊麥正在炊，咱現在噯做甜粿啦！（台語）」阿花嬸交代：做甜粿的時候不能亂講話，還說以前年輕時都要趁小孩還在睡覺的凌晨時段趕快把甜粿做好，這樣小孩才不會在旁邊亂講話。到底什麼樣的話是「亂講話」？我心理想問卻又不敢問，深怕自己不小心就「亂講話」。

阿花嬸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廚房邊的一扇小木門後方，拿了三枝較粗的枯木和幾枝細樹枝進來，熟練地丟了幾枝到老灶爐裡面燒，「在等阮的女兒來，伊去買一些韭菜花送���隔壁的表小弟（台語）」。阿花嬸口中的女兒是已經嫁到二林鎮上的大女兒，今年50歲，平常在二林鎮上的成衣廠工作；等到阿花嬸的女兒（以下稱為大姐）回來後，阿花嬸就和大姐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開始準備要做甜粿。阿花嬸先是從冰箱拿了一糰事先已經先用糯米準備好的白色結塊體出來，他用菜刀輕輕地將白色塊狀切成一片一片的形狀，大姐則是在已經有熱度的鍋子中先倒入一瓢水（約1公升），然後放入3斤的白砂糖，直到糖都融化後，便將片狀的糯米塊放入水中，一邊放、一邊輕輕攪拌，我在旁邊看著這些甜粿的模樣時，就跟阿花嬸說：「你們吃的甜粿跟我們吃的不一樣耶！」

神祕的甜粿

大姐似乎很開心，他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做甜粿，因為之前都是媽媽早就先做好或是乾脆直接去菜市場買。等到鍋中的水滾開之後，阿花嬸和大姐兩人各拿一支木板，用力地攪拌已融化在糖水裡的糯米糊，等到糊全揪成一團後，阿花嬸拿了不同大小的容器，依照其用途不同而分裝著，直到裝到碗公裡面之後，我才赫然發現原來阿花嬸做的甜粿跟我所習慣吃的甜粿是一樣的，只是我從來都沒有親眼見過市場的甜粿在成型前的模樣，才會誤以為是不同的甜粿。

做完甜粿後，我才敢問阿花嬸：在做甜粿時，究竟不能亂講些什麼話？原來，在做甜粿的習俗上不能詢問「你做好了沒？」因為據說只要一問，甜粿往往就會無法成功，所以以前的媽媽們為避免小孩問這問題，都會在凌晨時就將甜粿製作完成。

灶與家

其實，在阿花嬸的廚房裡，除了有灶爐之外，也有現代家庭常見的瓦斯爐，但阿花嬸說都已經習慣用灶了，而且燒柴也不用花什麼錢阿，巷子裡隨處都可以撿到枯樹枝。和阿花嬸一起做完甜粿之後，我們便像愛吃糖的孩子一般，吃著殘留在鍋邊的熱甜粿，我嘴裡咀嚼著神秘而美味的甜粿，一邊也似乎開始有點理解此刻那美味背後的深層意涵了：為什麼對於阿花嬸以及其他相思寮的居民來說，「搬遷」是件如此不易也不為人所欲的事情呢？

住在相思寮的人口看似不多，但事實上，每到逢年過節或是周休二日，就會有許多在外地工作的子女回到相思寮的家探望父母親。以今年過年前的周末來說，相思寮的巷弄內可是相當地熱鬧，另一位阿美嬸還說過年家裡要請辦桌，至少要好幾桌才夠回來的人都坐得下。所以，「相思寮」不只是眼睛看得見的這群人的家而已，更是許多不住在這裡的人心中永遠的老家。

而對於住在相思寮的許多人來說，位在相思寮裡的這個「家」不僅住著有血緣關係的家人，還有許多相互關心、扶持的鄰居家人；他們所擁有的「家」不只是一棟房子，整個聚落所形成的範圍都是他們活動和生活的空間。最後，「家」是居住者重要的財產和庇護所。而對大多數居住在相思寮這塊土地上的人來說，「家」的意義還更深遠：「家」是一棟房子，但這棟房子還牽繫著與家人們的關係，以及和鄰居間的互動；而「家」也不只是一棟房子；在這棟房子之外，「家」還包括著十幾年來總是陪在老房子身邊的大樹和田地，動物與花草。

搬走一棟建築物或許很簡單，但要搬走以上這些深富意義而且意義如甜粿般黏稠的「家」卻很困難。或許，政府口中的簡單反而是居民的複雜，而他們的簡單卻是政府堅持開發過程中永遠無法理解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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